文 / 刘建军
关于共产主义理想的重要性和实现必然性,学界已经从社会发展规律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角度做了较多的论述,这些无疑都是正确的,对此我不再赘述。在这里,我只想补充另一个角度,对这个理想及其实现作出一种全新的尝试性说明,即共产主义理想是人类离开原始共产主义“家园”后的思乡的诱惑,这一理想的实现是人类在历史发展更高层次上对最初家园的回归,而人类的历史“乡愁”也是追求和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一种精神力量。
“乡愁”是现在人们常谈的一个词,指的是游子对故乡的思念。它只是一个文学词汇,表达人的一种情绪,而不是一个理论概念。但是,只要我们对这个概念加以理论上的深究,就会发现大有文章可做,并为我们解释高难度的理论课题提供启迪。比如,用它来解释共产主义理想,有其独到的角度和特有的价值。
人对于自身的诞生地和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有一种眷恋,这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以前我们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的普遍性,而只是在我们传统文化中有所感知。我国古代诗歌对乡愁多有歌咏,而且我们文化中也一直有“叶落归根”的观念。但乡愁并不限于中国文化,更不只是限于古代文人的感受,而是所有人都有的一种精神现象。即使对于那些终身没有离开故乡的人来说,也并不是没有乡愁。因为乡愁不仅是空间和地域意义上的,而且也是时间和历史意义上的。人不只是在地域上离开自己的出生之地,而且也在时间上离开自己的童年时代。当一个人从小到大,到成年甚至老年的时候,他会觉得故乡的很多方面与原来不一样了。因此,可以说乡愁既是一种空间意识,也是一种时间意识,而且通常情况下是二者的结合。
家园和远方始终是一对矛盾,既是人类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也是人类心灵世界中的矛盾。它们处于一条时间之河的两端,谁也离不开谁。理想当然是在远方,这也正是吸引前行的力量。但并非所有的远方都是理想,只要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只有人们所选择的远方才是理想。而人们之所以会作出一个选择,是由于我们固有价值观的定向。换句话说,事实上正是人们的家园决定了人的理想。所以理想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在天空中飘行的风筝,它总是有一根线与家园相连。这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但它在人类的心灵中是存在的。
乡愁不只是个人的,而且是群体的,甚至是全人类的。不仅个人有乡愁,而且一个家族,一个民族也会有自己的乡愁,人类也有乡愁。当我们用乡愁来讨论共产主义理想的时候,我们谈的不是个人的乡愁,甚至也不是民族或政党的乡愁,而是人类的乡愁。共产主义理想无疑是共产党人的理想,但它并不只是如此,它实质还是全人类的理想。这不是共产党人的自我夸张,更不是共产党人的自我膨胀,而是由共产主义理想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它是一种社会理想,它追求的不是个别人的解脱和幸福,而是社会的解放和发展,是每一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而且这里的社会并不是指特定的社会群体,比如民族、种族、国家等,而是全人类。因此,共产主义就是解放全人类。我们不仅可以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看待共产主义理想和追求,而且可以站在全人类立场上找到共产主义理想的价值。从人类的角度看,共产主义理想体现了人类离开原始共产主义之后的“乡愁”和回归的渴望。
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原始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童年时期的家园。随着人类的成长,走出原始社会,走入文明社会,走上文明演进的轨道,这是人类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是,故乡的观念始终留在人类的脑海中,思乡的情绪始终萦绕在人们心头。不论人类走得多久,走得多远,这种乡愁始终或隐或显地存在着。在人们为生存而挣扎,为生活而忙碌的时候,他们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和当下,尽管偶尔有时会直起身来望望来路,但他们还顾不上思乡,也不会让乡愁挡住自己的视线。但是,当人们从忙碌中闲静下来,当人们心灵得到松弛的时候,故乡和乡愁就会浮现出来。这种对原始共产主义的历史乡愁,具有共产主义理想的成分,与我们所说的共产主义理想有一定的对应性。
在世界各民族的文化中,特别是在早期文化中,都有对于久远的过去年代的回忆。把已经逝去的久远年代当作黄金时代,把那个时代加以美化,当作人类的一个理想寄托。我国古代儒家经典《礼记》中就有孔子对夏商周三代之前上古时代“大道之行”的描述和追忆。这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一大段关于“大道之行也”的“大同”社会的描述。孔子为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个古代而感到遗憾。甚至近代以来,西方就有许多思想家热衷于谈论人类最初的“黄金时代”,那个时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相亲相爱,没有战争和冲突。像这些带有追忆性质的想象,既是一种思乡情绪,也是一种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可以说,人们对于原始社会黄金时代的美好想象和追忆,是自发共产主义理想的一种历史形态。
当然,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已经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它作为人类的故乡是最久远的故乡,历经无数代人,似乎已消失在人类的记忆中。对许许多多个体来说,特别是对于生活在私有制文明社会中的人来说,他们早已不记得有所谓原始社会的情形了。但是对于那些敏感的心灵来说,对于那些作为人类的良心的思想者来说,对人类原始故乡的乡愁是时时存在着的。即使是最遥远的梦吧,但它毕竟会出现在人类梦里。这个遥远的梦就成为共产主义理想的底色。
人的理想并不是单一的,可能是系列的,有大有小,有近有远。它们都是人的向往和追求。但是,人的终极理想与其他大大小小的理想都不同。如果说其他的一些理想都体现了与家园不同的境况,表现出人类离开家乡向远方探索的冲动,那么终极的理想,或最终的理想,往往是最初故乡的翻版和再现。共产主义理想作为人类最终理想,它实际上是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在更高层次上的再现。
所以,实现共产主义理想是人类走向最终的未来,同时也是回归最初的家园。对于共产主义理想来说,回归与前行在这里是同一回事。我们追求共产主义理想,并不是离人类的家园越来越远,而是在历史更高层次的循环中回归最早的家园。所以,不论共产主义理想社会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新世界,但它对于人类来说,对人性来说,不是完全陌生的生活,更不是完全异己的世界。共产主义理想就其是人类发展和文明进步的最高想象而论,它是全新的,是新天新地新世界;但它却不是无限地远离人类自己的出发点,而是在历史大尺度的循环中,重复最初阶段的某些重要特征,从而使人类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园感。这样,原始共产主义和未来共产主义遥相呼应,遥遥相对。
从历史辩证法的更高层次来看,人类对理想的追求既是向前的,也是向后的。向前,是走向新的更好的世界,向后则是继承传统的价值;向前,是满足人类的好奇心,向后是满足人类的家园感。向前走得越远,人类的思乡情绪就会越强;向前走得越远,就越需要时时回顾历史,以确定前进的方向,以便使自己的前进不违背自己的初衷。为此,在共产主义理想问题上,我们要改变那种“未来式”单一的时间向度,不但要看到人类历史的加速前进,同时也要看到人类历史发展的螺旋式上升。人类历史从原始共产主义到未来共产主义,完成了一个历史的循环。但这个循环并不是简单的重复,更不是说实现共产主义就是回复到人类之初的蛮荒时代,并不是说人类文明到共产主义社会走向灭亡而重新开始,而是在更高的文明程度上重现最初阶段的一些特征,是以最高级的形式实现人们最初的愿望。这种复归说明人类没有离开自己的本性,没有变成另一种物种,没有迷失在外在的文明求索中。因此,深刻认识共产主义理想对于人类的意义,必须有辩证的历史思维,把历史的发展和进步看作无限的螺旋式上升。从这个意义上说,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回归的故土,共产主义理想是人类精神的家园。
原载《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6/07